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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玄祀舞聖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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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冥神情恍惚地朝枵暝聖殿那宏偉壯麗的祭壇而去,腦海中不得不回放著方才的畫面,越回憶,越覺得痛苦莫名。

痛苦得快窒息。

祭壇那無數錯落有致的火把與一排排火盆像恪盡職守的衛士般,把冰冷黑暗的枵暝聖殿照得宛如白晝。

大開的神殿前,祭司們拉上一百童男童女,向他們最偉大的神祇祝融與列位先祖獻上祭品。

一時,哀嚎與尖叫響徹雲霄。

玄冥眼睜睜地望著那些年輕的生命像被宰殺牲口一樣……被屠殺殆盡,鮮紅而純潔的血液一半倒入酒桶,每一位玄火門徒都被分到一碗摻血的烈酒,他們均拿酒在自己額頭抹一道,而後仰頭,眉頭都不皺地喝下那碗血酒。

另一半處子血液倒入祭壇前巨大古鼎內,被裏面熊熊燃燒的神秘玄火吞噬消化,原本色澤烏黑的玄火在吸收了無數血液後,顏色竟變成妖異的艷紅之色!

……玄火門,嗜血的玄火門。包括這無窮毀壞力的玄火也亦如此。

玄冥遠遠望著這妖異與邪惡的一切,直欲作嘔。看吧,這就是他與紅蓮所在之地,這就是殘酷現實的寫照。都不敢相信,這世間會有溫暖存在。

玄煌身著盛裝,威嚴且霸氣地莊重步上祭壇最高墀處,手持晶瑩剔透的寶器玉爵,朝聖殿敬上三杯血酒,之後跪下行三次跪拜大禮,身後千餘玄火門眾都跟隨玄煌跪下行禮。

玄煌行罷大禮,轉頭朝身旁瑯邪道:“請玄龍聖君。”

一旁的瑯邪輕點頭,雙手在胸前結印,垂目緩緩念誦咒語,她那飄忽出塵的身體漸漸泛起一層迷離光華,更不似池中人。片刻,在瑯邪強大的咒語催動下,昆侖開始微微顫動,最後響動越來越大,如怒雷奔騰。一些修行定力不夠的玄火門徒臉色已被嚇得發白。

倏然間,如開天裂地,占地龐大的枵暝聖殿從中一分為二,從裏面供奉的祝融神像後緩緩升起一座白壁冰山,最頂尖冰封著一把殺氣騰騰的巨劍,無數鐵鏈拴住劍身,此時這些鐵鏈因強自壓抑著巨劍上的殺氣而顫動地發出金屬所特有的呻吟聲。

“虬龍鎖!!”玄冥對這特有的陣法再熟悉不過,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深深烙印著被虬龍鎖困住時的記憶。玄冥不由得向那光滑似瓷器的冰山仔細看去,一時心都要碎了。只見紅蓮身著火紅色的盛裝,垂首跪於燎日玄龍身後,與這寒玉冰山一同徐徐升起。

玄冥神情癡狂地走入隊列中,站於第一排,與眾人仰頭望向那美得讓人屏息的少女。好在此時整個玄火門目光都聚集在高墀上的新一任祈舞聖女,誰也沒註意他們的三殿下已然歸來,並且沒有歸席,而是站於身份低微的眾位玄火門人中。

紅蓮緩緩站起身,仰起嬌媚的容顏俯瞰墀下眾門徒,漫天的蒼白把她的肌膚映襯得宛若透明,又被無數火光照耀得更加艷麗。紅蓮輕巧跳下丹墀,來到玄煌腳邊盈盈跪下。

玄煌緊緊凝視著這位人如其名的貌美少女,片刻後才冷道:“免禮。”

紅蓮受命站起身,側身道:“吾王請。”

玄煌於是登上高墀上的冰山頂,把手放於巨劍柄,臉上神情是如此高不可攀,眼神如此狂霸,此時的他,宛如一位天域神魔,高不可攀,鐵血地統治著一個謎一般冉冉上升著的強大帝國。他對一眾玄火門人朗聲道:“吾等被諸神遺棄之血族,昆侖虛為其歸所,誓言向諸神覆仇!自古弱肉強食乃天經地義!只因吾等擁有能夠毀滅神明之力,故而被拋棄,被流放千年!此乃何等恥辱,此乃何等怨恨!!吾等懷抱著對神明深切之恨意,向神明所創之華夏中原還以血債!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覆仇!!——吾等玄火門人乃最強最高貴之血統,擁有眾神畏懼之玄火之力,吾等將以萬物為芻狗!讓玄火灼遍神明所創之萬物!吾等——超越神祇!!吾等——以‘燎日神劍’起誓!——血洗萬物!!”

千餘玄火門人熱血沸騰,跟隨玄煌高聲吶喊道:“吾等誓言血洗萬物——吾等誓言血洗萬物——吾等誓言血洗萬物!!!”他們的野心與殺意,直穿雲霄。他們的目光如刀如劍,他們是群嗜血的野獸。

玄火門的真諦,玄火門的宗旨,便是血和殺……

人群中的玄冥非但沒被這危險的氣息傳染,反而心中前所未有的冰冷,癡癡望著臺上的紅蓮似乎在隱忍著什麽一般輕輕蹙起眉梢。

玄煌狂傲地指住紅蓮,道:“把吾等決心與殺意傳達至天際!”

紅蓮蹙眉輕道:“諾。”言罷來到祭壇前,赤著小巧白皙的雙足,踩在方才斬殺祭品所濺滿紅色血液的寒冰地面上。面朝祝融牌位與牌位後的玄龍劍徐徐祈舞。

百位祭司頓時高歌道: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玄王。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疏緩節兮安歌,陳芋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烈炎炎兮滿堂。五音分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左驂殪兮右刃傷。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成禮兮會鼓,傳刃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玄殤逝兮火魂,長無絕兮終古!”

這厚重而古樸的樂句沈甸甸地彌漫於整個昆侖虛內,重重壓在眾人心頭。而為之更加華美的,卻是紅蓮那輕靈的舞步,那妙曼的身姿,在被血液灼燒過的慘白大地跳著只屬於她一人的舞步。那一時,空曠的高高祭壇之上,紅蓮看起來是如此孤傲,仿佛她只存在於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全是被火紅燎原後的慘白。

其後,數十位貌美的白衣聖女也一同走上祭壇與紅蓮一同祈舞,但在眾多聖女的陪襯下,更顯得她火紅的身影是那麽寂寥與默落。紅蓮每一個跟隨節拍的韻律,都深深撼動住所有凝視住她的玄火門人的心弦。

玄冥不能自已地把雙手緊握成拳,緊得指甲深刺如入掌心都不自知。臺上那位傾倒眾生的女郎,本該屬於他!紅蓮在眾目睽睽下綻放出的絢爛花朵,竟是為了骯臟的玄火門!

——玄冥痛苦得幾欲崩潰,幾欲……瘋狂。狠狠皺著神跡似的的雙眉,一順不順地癡狂望著紅蓮那撩人萬狀的靈動身姿,只想把她牢牢鎖入懷中,直到彼此的呼吸糾纏為一,直到窒息。

艷紅飄擺的衣袂跟隨著寒風與身體的動作徐徐舞動,露出紅蓮秀美的臉龐,那毫無表情,冰雕似的臉龐上竟奇異地悄然劃下兩道淚痕,她水晶般的眼中輕輕落下一滴滴晶瑩淚珠。墀下癡癡企望著紅蓮的眾人都有些訝異地望著祈舞聖女。

……她這是怎麽了?她怎麽哭了?

她為何如此傷感?她的眼淚……又為誰而流?

那凜冽寒風中舞動的妙曼身姿,不帶表情的冰雕秀容滑下的淚,影影綽綽的虛幻身影……像通紅的鐵一般烙進所有人心頭。

此時的紅蓮,簡直美得殘忍。

玄冥楞楞望著紅蓮臉上的晶瑩淚珠,心中突然莫名狂喜到抽痛,一個巨大的實事放在他眼前——紅蓮方才所說的話,全是騙他的……

……那些晶瑩的眼淚,全是為他——玄火殺神而流!

紅蓮的淚,只會屬於他一個人。

紅蓮……紅蓮……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難道她早已預料到……

玄冥會深深……愛上她麽?

所以不顧一切地想把玄冥趕出她的生命中,以此保護她的高貴與純潔?不讓滿身血汙的玄冥玷汙半分?

紅蓮……你好殘酷。

玄冥已然不可自拔地愛上這個闊別多年的少女……就在剎那間,她熾熱的眼淚已然流進他幹涸的心田。他八年來,所深深企盼的是紅蓮的關懷與溫暖,那是最為純潔的兄妹之情與懵懂的青澀思慕,而八年後,他機關算盡也想不到自己會墜入紅蓮更深的網內。那種懵懂的憧憬,笨拙的思戀像來勢洶洶的狂潮從玄冥心中洶湧而出,原本純潔且互相扶持的感情,豁然升華。

他的紅蓮……終於長大,終於綻放!那冷冷嬌艷卻惹人無限憐愛的模樣,致命地引誘著迷亂的玄冥去采摘。

“……蓮兒。”玄冥那雙早已被冰冷和邪惡浸蝕的絕美黑藍雙色眸,此時重新燃起了對於生命的無限渴求與火熱激情,他對自己吶喊,對自己起誓:“你是我的!你逃不掉。”紅蓮曾在八年前發過誓,此生死也要與玄冥死在一起。現在,玄冥從地獄中歸來,來拿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可是,玄冥此時怎能知道,離紅蓮更近的貴族席位上,有人與他同樣癡狂地說了相同的話語。



——月於後。

深藏地底的陰暗而潮濕的甬道裏,難得響起了空曠的腳步聲。

玄晷走了許久,終於到達甬道最底。那裏被一道厚重鐵門所阻,兩個樣貌醜陋如夜叉,形貌魁偉粗豪的彪形大漢像兩尊鐵塔,一言不發地守在門前。

二人聽見腳步聲,順眼望去,見來者為玄王皇長子,同時向玄晷單膝下跪。

“免。”玄晷伸舌舔舔青紫的嘴唇,朝鐵門擺手道:“打開。”

兩大漢急忙起身,各自從懷內摸出一把鑰匙,分別插在鐵門兩邊鎖孔上,一同轉動,只聽鐵門發出一連串刺耳尖銳的呻吟,緩緩開啟。

玄晷邪祟一笑,擡腳不慌不忙地走了進去。

鐵門片刻後,又緩緩關閉。

裏面一片黑暗。

玄晷伸出肌膚慘白的右手,點亮一團徐徐懸空的玄火,悶色光明艱澀的擠入墨汁般濃重的黑暗裏。他擡腳向深處走去,腳步聲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回音不斷,擴散很遠。

地上偶爾躺著一具毫無生氣的白森森骨架,被玄晷無情踐踏而過。片刻,他來到牢房最底部,只見冰冷潮濕的墻上綁著一個渾身浴血的半裸少年。他纖弱的雙手被左右橫生而出的鐵鏈緊緊綁著,深入肉裏。那白皙細膩的肌膚深深刻畫上血紅的鞭痕。

“太美了。”玄晷走進那人,伸出左手仰起少年絕美卻憔悴的無雙臉龐,“冥兒,你雪白肌膚上的艷紅聖痕,宛若神跡踐踏,美得叫我心顫。”

玄冥緩緩睜開黑藍雙眸,在一片漆黑中,雙眸像夜明珠般發出璀璨卻陰冷的光輝。他依然優雅地微微一笑:“把你的臟手拿開,你讓我惡心。”

“冥兒……好殘酷啊,如斯漂亮的嘴唇,說出如斯冰冷的言語。——如斯妖艷奪目的少年,卻周身長滿毒刺。”玄晷低下頭,手輕柔地愛撫著玄冥的唇,喃道:“聽說,父皇在鞭打你時,你竟然一聲不吭,一句痛呼都未呼喊出口,讓他老人家氣得夠嗆。也難怪……把這麽好看的嘴唇都咬破了。”玄晷說著,食指輕輕撫摸玄冥唇角的血液。

玄冥狠狠側過頭,萬分厭惡地躲開玄晷的撫摸。

玄晷不以為意,把沾染上玄冥鮮血的食指拿到自己唇邊,伸出舌,像品嘗無上美味般品嘗著玄冥甘甜的血液。

玄冥鄙夷地掃一眼自己親哥哥的舉動,冷冷笑道:“我的血有著白虎族人的滔天怨念,玄氏皇族的骯臟黑暗,以及——數百妖蠱精血凝聚而成的毒液,你不怕被毒死?”

“倘是你的血,我甘願被毒死。”玄晷油嘴滑舌地回了一句,便從懷內拿出把形狀古怪的鑰匙,緩緩念誦咒語,那把鑰匙在咒文催動下漸漸變為空中浮動,流沙狀的流質物體,其一分為四,分別鉆入玄冥手鐐腳鐐內的鎖孔裏,四聲清脆的哢哢聲響起,鐵鏈倏然開啟跌落於地,像突然風化般散落消逝。這無疑也是玄煌囚禁住玄冥所施加的咒術禁錮。

玄冥虛弱不堪的身體陡然失去鐵鏈的支撐,失血過多下腳步也變得虛浮,身體變得搖搖欲墜。

玄晷見狀,忙伸手去扶玄冥。

玄冥側身,冷淡地一把推開玄晷,身體重重靠在陰潮的墻上,背後無數傷口頓時讓玄冥疼得到吸口冷氣,他喘息半天,才側目冷冷問玄晷道:“我被關了多少時日?”

(“吉日兮辰良……長無絕兮終古!”見《九歌》——東皇太一、國殤、禮魂。《九歌》出自我們偉大詩人屈原之筆,原系楚國人祭祀用歌,經屈原加工修改保存下來,其中包含著他無盡哀思。小夜我在寫這段時,著實掙紮良久,我自第一次讀誦《九歌》時,就感慨,何時能把如許華美大氣,又悲情蒼涼的文字寫進小說中呢?後來終於有機會,卻因為劇情需要,必定要篡改這經典詩歌中的一些辭藻,並無任何褻瀆或藐視經典古典文學的意思,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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